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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青花與竹刻〉 作者：黎紫書

他們說我失去了一對青花瓷。

他們說，是清代的東西。紋飾一是冰梅，一是雙犄牡丹。青花五彩，畫工精細。他們描述得那麼詳細，就像他們當時也在場，也陪你一起物色與鑒賞。

他們要讓我相信你對我的情意。那一對青花瓷確實是存在過的，即使他們後來掰開你的手指取下來的，是一個竹刻筆筒。

地震的時候，你就做了這個嗎？抓住一個筆筒。那時候，我卻是穿著圍裙在廚房裡團團轉，兩手和臉上都沾了些麵粉。我說我要做你喜歡吃的焦糖核桃派，那很難，好在有桃子幫忙。做西點是她的強項，她就請了半天假，把她的囡囡交到托兒所，上我們家裡來幫我完成那核桃派。

我記得那日的天氣很不錯。核桃派快要完成了，我聞到烤箱裡飄來的甜香。桃子弄了一壺紅茶，坐在廳裡看我們的家庭照，也看這些年來你給我買的陶瓷。我告訴她，今年會是一對青花瓷，你明天就會帶回來給我當結婚週年的禮物。桃子笑。我忘了你叮嚀過的，我不該在她面前表現得太過幸福。但下午的陽光，但焦糖與核桃的香味，但紅茶與牛奶的交融，但我們的家飄蕩著舒伯特的搖籃曲……

我們的下午茶吃的是核桃派，很成功呢。桃子說她的囡囡很久沒吃過這個了，我那時才記起她不幸的婚姻。我說你帶兩個回去給囡囡吧。而就在我到廚房弄這個的時候，我聽到桃子的手機響起。我回到廳裡，她的臉白得像骨瓷。我以為她就要在陽光裡融化了。

當我們在做這些的時候，當日子如此美好，你正在做什麼呢？他們說你把一個筆筒緊緊握在手中。青花瓷呢？想必都碎了，變成廢墟的一部分。我只好把那筆筒揣在懷裡，像懷抱一個秘密。

他們說我失去了一對青花瓷。這麼說，是想讓我知道，地震可以帶走你的生命，但我沒有失去你。是的，你把一切都留給我，包括那筆筒。那筆筒，出門之前我對你說，給桃子買一個竹刻的玩意吧，她的生日快要到了。

我沒把筆筒給桃子，我把它放在你身旁，還有那好不容易從另一隻手中取下來的，你的手機。我看了一眼，5月12日下午2時30分，一個很熟悉的電話號碼。那時候，核桃派的香味正慢

慢融入舒伯特的搖籃曲裡。也在那一刻，他們說你給我買的青花瓷，我還沒看過，就破碎了。